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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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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得了准话的牧清寒登时喜不自胜,一面打发人通知自家兄长,一面叫人进一步收拾宅院,一面又看着人帮忙搬动,着实忙的脚不沾地。

    临近年底,牧清辉越发忙的脚打后脑勺,实在挤不出时间过来作陪,便托了心腹前来致歉,又说待过几日正式停工,他再登门赔罪。

    杜河连称不必,杜文也笑道:“大哥这般客气,倒叫我坐立不安了,他自有他的大事要忙,且有牧兄在此,难不成就不是东道?也不必担忧。”

    如今杜文与牧清寒亲上加亲,关系越发亲近,他又是个难得的爽快人,断没有寻常书生的清高孤傲之气,牧清辉与他也十分投缘,好的异性兄弟一般,直叫人疑惑牧老板甚时候竟又多了一位有功名在身的弟弟!

    少顷,牧清寒亲自带杜家人去看住处,只说仓促之间不得准备周全,若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见谅。

    又悄声对杜瑕道:“那边有个临湖的院子,从没有人住过的,景色位置无一不佳,靠着藏书阁也近,你若不想出去逛,只拿了书去后头园子里看也是好的。若是这里住的不痛快了,西边还有座依山而建的宅子,春夏风景十分秀丽,只是如今正值隆冬,这两年雪也不下了,灰突突的,无甚景致可赏,只一片青松倒罢了。”

    杜瑕笑着道谢,又听他小声说:“我虽没想到你今年便能来了,可也,也偶尔想着,若是什么时候……兄长早已不许旁人再来这边了,我也添了几样摆设,又猜着你的心思修整布置,不知你喜欢不喜欢。”

    半年多不见,牧清寒又长高不少,似乎肩膀和胸膛也越发宽厚,更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。可这般近的与心爱的姑娘说话,这纯情的少年郎难免还有几分羞涩,面上微微泛出那么一抹红晕。

    原本杜瑕也有些不好意思的,可见对方竟比自己更不好意思,反而放开了,又起了一点捉弄的心思。

    她狡黠一笑,斜眼看他:“猜?怎么猜?”

    牧清寒只觉得对面不过一步远的位置似乎有热气滚滚袭来,中间还夹杂着女孩儿熟悉的淡淡香气,真是好闻极了,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熏醉了。

    不管究竟是如何醉的,似乎人在醉了之后胆子总要大一些的。

    牧清寒抬起头,认认真真的盯着她的眼睛,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胸口,低低道:“都在这里藏着呐,怎得会猜不到?”

    他的眼睛黑白分明,上面两道剑眉斜飞入鬓,薄唇挺鼻,既有文人的儒雅,又有掩盖不了的英气,实在是一位翩翩少年郎。杜瑕只看了几眼,心竟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。

    她忙别开脸,装着看一旁的假山,嗔道:“油嘴滑舌。”

    了不得!这家伙,真是……

    见她这般反应,牧清寒心下说不出的欢喜,却不继续逗弄,只低低的笑了。

    亲人相见,自然有许多的话好说,打从见了面开始,杜文的嘴就没停过。一众小厮帮忙搬家,他就手舞足蹈的与父母妹妹说些自己平时在学里的趣事,讲到兴起,也重新学一遍,叫人如临其境。

    杜河与王氏哪里听过这些?见他如今这般出息,一时都入了神,便是杜瑕也觉得十分新鲜,不时被逗得捧腹大笑。

    时光匆匆,大半个时辰稍纵即逝,阿唐进来提醒,说再不往回走,怕要来不及了。

    杜河与王氏不免露出几分不舍,倒是杜文素性洒脱,思念之意稍减便已变回往日风采,只笑道:“爹娘不必相送,也不必挂念,索性后日便放假了,到那时我们自有的聚。”

    外面天黑路滑,入夜之后越发寒风刺骨,杜文与牧清寒便叫杜河与王氏留在屋内。

    杜瑕也跟着起身,叫小燕给自己拿兔皮披风和手炉,道:“爹娘留在屋里吧,我去送送。”

    初时杜文和牧清寒还不叫她跟来,可杜瑕却冲他们使了个眼神,两人了然,这才出来了。

    院子四角都点着灯,又有小厮跟着提灯笼,虽不说亮如白昼,可看清脚下的路却并不费事,几人就边走边说。

    杜文问:“妹妹有话说?”

    杜瑕犹豫了下,还是柔声道:“哥哥在府学过的顺心,我自然也欢喜无限,可,说句不中听的话,我总觉得,哥哥是不是锋芒太过了些?”

    两人一怔,都齐齐看来,牧清寒一言不发,眼底却突然亮了起来,灼灼逼人。

    杜文却哈哈大笑,很不在意的说道:“妹妹过虑了,你小小年纪,怎的也跟那些老夫子一般?我一没偷二没抢,只凭自己学识,他们若有不服来辩便罢,谁拦着不成?”

    顿了下,他又带些抱怨的说:“那起子文人已经够酸了,再要藏藏掖掖,好不憋气!”

    见他这样,杜瑕越发忧心不已,语气也微微急促了,说:“岂不闻文人相轻!自古文无第一,武无第二,说的便是文人难缠,多得是口服心不服,暗中记仇。别看他们面上带笑,可谁知道心里藏奸!指不定就什么时候捅你一刀,且小心着些吧。”

    类似的话杜文着实听过不少,上到老师肖易生、府学几位待他极好的老师,下到牧清寒,都曾劝过,可如今竟连妹妹也这般说!

    杜文的脸上就有点不大好,眉头又微微蹙起,不悦道:“做学问可不就是这般?不过你说服我,我说服你罢了,难不成就都见不得旁人好?争论归争论,说开了也就是了,谁还老放在心上?”

    似乎是怕她不信,杜文又指着沉默不语的牧清寒道:“不说他,我同洪师兄、郭兄也时常辩论,可如今还不很好么!”

    “哥哥糊涂!”杜瑕忍不住抬高了声音道:“你们心境旷达,不拘小节,难保人人如此!不然之前那位石仲澜又是怎么个缘故?”

    杜文一噎,本能的想要辩驳,可又说不出。

    既然说了,不如一鼓作气全说出来,趁热打铁。

    说话间几人已经出了院子,远远就能看见门外的马了,杜瑕语速飞快道:

    “你也知道文人酸,又不都像你们似的想得开,或是有旁的出路,他们寒窗十载,几欲呕血,恨不得须发皆白,图的不就是一个扬名天下、金榜题名?那面皮说不得看的比性命更重。你做学问不要紧,却无意中当众削了他们的脸面,落到旁人眼中,或在他们心里,岂不是踩着他们的尸骨往上爬?阻人前程,其仇恨似海,更甚于杀人父母!”

    狗急了还跳墙呢,人却比够更加可怕的多。

    见杜文似乎微微变色,杜瑕乘胜追击道:“你与其他同窗相交不深,时日久了,不要说本就心胸狭隘之辈,便是真君子也未免耿耿,记挂在心,难保来日不想报复回来。岂不闻宁得罪君子,莫得罪小人,当真是防不胜防!你在明,他们在暗,想想还不觉得毛骨悚然?”

    杜文脸上泛白,可终究不大服气,紧接着反驳道:“那照妹妹说的,我竟也不必再开口了,省的来日又得罪人。既如此,还考的什么科举!一朝金榜升,几家欢喜几家愁,那个得中的不是挤下旁人才赢了自己!真是,真是好没道理!”

    说完,似乎还不解气,恰有一根枯树枝从路边斜斜探出,他便抬手打了上去,簌簌作响。

    “谁又不许你科举了?”杜瑕哭笑不得道:“学问谁也做不了假,只是劝你少得罪人罢了,难不成爹娘和我都不担心,先生就不担心?怕是他们素日也没少提醒你吧?不过我也知道,照你的脾气,一准儿没听进去。”

    被戳中心思的杜文又气又羞又恼,张了张嘴也没说出话来,只哼了一声,将宽大的袖子往空气中啪的一甩,扭头就走。

    被撂下的杜瑕和牧清寒一呆,面面相觑,险些笑出声来。

    牧清寒冲杜瑕一揖到地,正色道:“妹妹远见卓识,在下实在是佩服得紧,惟愿日后我也能聆听教诲。”

    杜瑕咯咯笑了,待品出他弦外之意不免又有些害羞,只道:“时候不早,你们早些去吧,如今年底,街上人多,慢些走。兄长本性如此,想来你往日也没少开口,还请日后也多多提点,小妹在此谢过。”

    牧清寒刚要回话,那边马上的杜文兀自气闷,看他们如此这般越发不顺眼,扬声催促:“明日还能再见,这般婆妈却是作甚!”

    杜瑕噗嗤一笑,也催道: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等两人走出去几丈远了,牧清寒再次回头,就见那昏黄的灯光下,佳人依旧,目光注视这自己一行人渐行渐远。

    因今日事发突然,牧清寒和杜文都是骑马回来的,这会儿天黑了,温度骤降,再骑马就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,两人不约而同的紧了紧出门前王氏塞过来的新披风。

    正如杜瑕所说,街上人流密集,城内断然无法纵马,两人只得随着人流慢慢前行,就听牧清寒突然一叹:“妹妹果真见识不凡,端的是个豪杰!”

    杜文听了这话,心中越发不是滋味,气鼓鼓道:“这马屁却不必拿来哄我,正主不在,我是不听的。”

    牧清寒失笑摇头,转脸看他:“往日里我这么说,你只道我杞人忧天;师兄这么说,你也说他老实太过;老师来信说,你也只道老师太过谨慎;如今妹妹也这么说,你又拿什么来搪塞?骨肉至亲,难不成她还害你?”

    越熟悉了,他就越觉得这对兄妹的相处十分有趣。

    也许是年岁相差不大的缘故吧,又是从小一起读书识字,这二人一时像是兄妹,他照顾她;一时却又像是姐弟,她提点他,当真叫人感慨,却又跟自己与兄长的相处不同了。

    最难得的莫过于杜瑕小小女孩儿家,眼光却如此开阔,见识这样不凡!

    自己能与她结为连理,当真三生有幸。

    杜文拧着眉头,紧抿嘴唇,也不说话。

    牧清寒又幽幽道:“世间多险恶,防人之心不可无,当心些,总没坏处的。”

    说句不怕人恼的话,杜文毕竟出身小门小户,虽然有亲戚作祟,可跟外头的险恶一比却成了小巫见大巫,哪里知道人能坏到何等地步!

    他凡事率性而为,总觉得他能看开的事情,旁人也能看开,哪怕课堂上争的面红耳赤、头破血流,转头出了门还能做挚友。

    殊不知本身他们这几个人十四岁中秀才,端的年少成名,自己又中了武秀才,不知多少人眼红。人心复杂,许多时候你分明什么都没做,旁人都能将你记恨上,更何况这样出风头的行径?

    我自小苦读,十年寒窗,豁出命去才勉强得了秀才,你们几个黄毛小子竟轻而易举的得了,师长又诸多看重……凭什么,凭什么!

    凭什么?

    谁管那些!我就是瞧不管你过得比我好罢了!

    所以杜文的一心向学也成了溜须拍马,埋头书海也成了阿谀奉承,争论文章自然就是爱出风头,得胜后与人说笑,落入有心人眼中也成了耀武扬威……

    杜文对周围人的态度变化和反应当真没有一点察觉么?

    不,他有,然这也是他最天真最赤诚的地方:

    至少到目前为止,他都愿意把府学中的诸多同窗想的善良一点,光风霁月一点。

    文人么,最看重的难道不该是学问么?!藏书阁中那样多的书籍,又有这样多的良师益友,若是为了做学问,便是丢脸又如何!

    他是这么想的,也确实是这样做的,他对每一本书,每一堂课都投入无与伦比的热情和真挚,对每一位老师和同窗兼对手都给予足够的尊重。

    背地里他总说自己年纪小,见识浅薄,又道三人行必有我师,但凡谁有哪一样强过他,他也都真心敬服,赞不绝口,却从不嫉妒、诋毁。

    他不停地读,不停地记,不停地问,然后不停的通过与人辩论的方式进一步消化融合……

    山长说过,这是一条最能叫人进步的路,所以他走的义无反顾。

    但最大的问题在于,并非每个人都配得到这样的尊重,并非每个人都如他一般心无旁骛……

    杜文听后,一路上再也没开口。

    转眼过了闹市区,街上行人渐少,杜文继续拧着眉头,嘴唇抿得更紧了,双腿轻轻一磕□□马腹,反手往马臀上一击,低声道:“驾!”

    马儿长嘶一声,猛地甩了甩脑袋,鬃毛如水波一般荡漾,撒开蹄子狂奔起来,在夜幕中宛如一道闪电。

    次日杜文与牧清寒再回城,瞧着心里就揣了事儿,眼睛里也有明显的血丝,约莫昨晚没睡好。

    杜瑕看后不免担忧,可昨天已经把该说的能说的都说到了,若今天再讲,恐引发逆反情绪,反倒不美,只得暗中忍耐,又与两人说些学问上的事。

    杜文骨子里是真正的文人,一谈到学问,他就把什么忧愁烦恼顷刻抛在一边,只高谈阔论、引经据典,十分投入。

    论及读书,杜瑕当真没得比,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能听见的看见的,却又叫她言之有物,切入点也不同寻常,当真是另辟蹊径。

    谈了一回后,杜瑕就十分感慨,陈安县到底太小了,饶是她着意留心,也信息闭塞。眼下不过跟杜文和牧清寒谈了这么一会儿,她接收到的信息量就要比过去半年多了解的还多!

    眼下大禄朝虽无内忧,却有外患,四周也是虎狼环视,月初北方邻国炤戎派使者进京,言明欲求娶一位公主,满朝哗然,便是民间也议论不休。

    炤戎国世代游牧,民风彪悍,便是女子也颇神勇,骑马射箭无有不会,小孩子们也都是马背上长起来的。因当地环境恶劣,炤戎不便种植作物,食物来源大多靠打猎,常年与各类猛兽搏杀,故而几乎人人练就一手好箭法,在马上自在的就如同在自家榻上一般,无限勇猛!

    与这样的国家为邻着实不是什么幸事,雨水多些,草木丰美倒罢了,他们便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;可一旦天气异常,草少畜瘦,日子过得苦了,他们便会激发一腔凶性,四处进击,骚扰邻国。

    因炤戎几近全民皆兵,又以骑兵为擅,每次袭击来的都是又急又快。且他们总是抢杀了就跑,不待受害一方整合起足够的反击力量便已逃之夭夭,叫人无计可施,只恨得牙根痒痒。

    面对这样的对手,要么一击即中,将他们赶尽杀绝;否则便是无穷无尽的祸害。

    之前不是没有国家想到联合起来绞杀,可一来众人对炤戎地形气候不熟且不适应,他们长途跋涉,炤戎以逸待劳,又打的游击战,甚是不要脸,一点儿风度也无,将兵不厌诈演绎的淋漓尽致,什么下九流的手段都使得出,各国联合军数次出击都收效甚微;

    二来各国虽是联合军,可各自也有各自的小算盘。国家之间讲究的就是一个平衡,眼下炤戎虽是众矢之的,可若大家真的破了炤戎,那么势必要推出下一个靶子来!

    谁愿意当靶子?

    再者,如今有炤戎在跟前当着,便是其他诸国有什么小动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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